我们袋鼠会打人

【尊礼】怦

*尊哥生日快乐!

 

他在十七岁那年遇见周防尊。

 

高二新学期,教数学的国常路老师提前退了休,班主任宣布会有新的老师过来接手他们班时宗像礼司并不怎么在意,只淡淡地希望这位新老师靠谱一些,别是学校匆匆塞来敷衍了事的就好。

结果这位老师第一节课就迟了到。

上课铃已经响过一分钟,新老师却还未露面,教室里大半的人都还在说着闲话,嗡嗡嗡的杂谈声涨潮似的漫上来。宗像礼司翻过一页书,打算如果一分钟后还没有老师来上课就去报告班主任。

教室却突然静了。

他抬头,看见迟来的数学老师背朝着他们,正往黑板上写字。他站在下午四点的阳光里,一头红发亮得扎眼。

字写得龙飞凤舞,不能说不好看,却的确不大容易认。

他眯着眼仔细分辨——周防……

那人屈起食指敲了敲黑板:“周防尊,我的名字。办公室在三楼。”

周防尊把手里的文件夹往桌上随意一搁:“上课。”

他说话声音不大、语气淡淡,脸上也不带什么表情,举止中甚至还透出几分随意,却莫名显得不怒自威。学生们噤若寒蝉,一整节课下来,无人插话、无人提问、无人打瞌睡,更没人敢交头接耳。

课堂氛围虽然称不上好,但他讲课讲得着实不错,逻辑严谨、条理分明,难得的是分析问题思路流畅、脉络清晰,他捏着粉笔写下解题过程,却像握着把手术刀,三两下剖开皮肉直取病灶,连切口都整齐漂亮。

一节课也结束得干脆利落,下课铃一响他就扔下了粉笔,走出教室的时候铃声还剩下半截。

一个与众不同的人。宗像礼司想。

 

与众不同,且雷厉风行。

他要求学生课前预习课后复习——不是空话,每节课必有提问,随机抽人回答。惩罚的方式简单粗暴:每有一个人答不上来,全班当天的作业就多加两道题。

起先有人不以为意,几道题而已,不足挂心。直到有一天他提问一个复杂的定义,一连点起七个人都没能把那句稍长的话完整地凑出来。这才都让所有人都意识到这项惩罚的可怕。

众人屏声息气,连头都不敢抬,生怕作业再加一码。

就是在这个安静得过分的时候,周防尊第一次念出他的名字:“宗像礼司。”

于是大家终于得以长出一口气,教室里仿佛有几十只气球一齐被扎破。

他长到十七岁,成百上千个声音叫过他的名字,他的名字理应是他自己最熟悉的代号,被这个人念出来却让他有了前所未有的陌生感——“Mu-na-ka-ta Rei-si”,这几个音节,他的名字。

他带着这样的恍惚站起来回答提问,声音一如平常,表现也一如既往地无可挑剔,不负众望地把附加的作业截断在十四题。

从那之后周防尊似乎记住了他,时不时就要提问他一回,碰见难题也总喜欢问他思路。后来不知怎么就演变成他自习课频繁地往周防尊办公室跑,争论谁的解法最优。旁人眼里的他们好像带着点不对盘的味道,毕竟他们两个谁都不是热衷于主动和其他人打交道的人,讨论问题又是逻辑的交锋。有一回道明寺安迪参与他们的讨论,到最后完全插不上话,事后评论这两个人“简直是在用脑子打架”,然后轻轻捅捅宗像礼司的胳膊:“诶,你俩有什么深仇大恨啊,怎么不见你对其他人这么凶?”

其实他乐在其中。

 

初秋的时候学校举办了秋日祭,结束的时候是傍晚,天色已经暗了,不远处的广场恰好在放烟火,他知道附近的公园里有一座亭子视野不错,便一时兴起顺着石阶登了上去。

不料亭子里已经有人。那人背对着他,听见身后的响动回过头来,半边脸被照亮,琥珀色的眼里落了光,身后大朵的烟花明明灭灭。

这个人,这个人。

那一刻的心情如此奇异而难以形容。有什么东西忽然而至,他猝不及防着了魔。一辆无形的列车载满无数过去的日夜从他身侧呼啸而过,与周防尊有关的一切匆匆闪过他眼前。

他知道他少言而敏锐,喜欢红色,爱喝草莓牛奶,习惯挑出最长的粉笔写字,卡着点进教室也准时下课,午休时趴在桌子上打盹,很少打理办公桌,相比看书更喜欢解题,很多时候看起来不耐烦只是因为没睡醒。

他不知道他会抽味道呛人的烟,不知道他穿上白T牛仔裤就像换了一个人,不知道他会在天色昏暗时一个人靠着亭子的栏杆看一场烟花。

那时亭子里的时光像是停滞了,新一轮烟火升起,他才回过神,而周防尊仍是半回头的姿势,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他走过去:“居然在这里遇见您,真巧。”

周防尊抖落长长的一段烟灰,将烟掐灭了捏在手里:“这里我常来,倒是你,穿得这么麻烦,跑到这来做什么。”

他穿着秋日祭上的浴衣和木屐,走得比平时慢些,踱到旁边的长椅上坐下:“兴之所至罢了,来看烟火。”

他问他:“老师也喜欢看烟花吗?”

周防尊看着天空:“算是吧。”

“我从前也喜欢烟花,可是看久了总会觉得惋惜,”宗像礼司顿了顿,“流光溢彩,刹那生灭。”

周防尊不以为然:“一刹那就足够了。”

大概是这景色正合心意,周防尊的话不再像平常那么简短,他接着说:“之前与之后的一切,与这一刹那相比,都是空白。这一刻里,有它全部的意义。它燃烧、爆裂,是实现了所有意义之后盛极而死,有什么可遗憾的?”

“哦呀,”宗像礼司低叹,“恕我直言,您真是热情又无情。”

天完全擦黑的时候他和周防尊离开亭子顺着石阶走下去。石阶上有青苔,宗像礼司穿着木屐须得小心,走得很慢。周防尊和他并排走着,握着他手臂防止他滑倒。秋天的晚风凉意阵阵,抓着他的手掌是唯一的热源。

烟花绽开的声音遥遥传来。

砰砰砰。

怦。

 

由秋转冬的过程总是很快,一阵风或一场雨,冬天就忽然到了。

寒假前的最后一节课是数学课,这天午后就下起了雪,到最后一节课时地上已经积起了薄薄一层白。这是那年的第一场雪,教室里大半的人早已无心听课,总有人频频向窗外张望。

周防尊放下粉笔,说下课吧。

学生们以为他在生气,立即摆出一副洗心革面重新认真听课的样子,坐成一窝乖巧的鹌鹑。

他却转身擦黑板:“下课了。反正你们也没心思听课,不如早点回家。雪天路滑,注意安全。”

众人愣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欢呼着收拾好书包跑出教室,一眨眼走了个干净。宗像礼司却没动身,他刚巧忘了带家门钥匙,提前放学也进不了家门,只得在座位上看着窗外的雪花出神,思考怎么度过接下来的四十分钟。

结果被周防尊抓到办公室替他抄教案。

“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周防老师一脸理所当然。

他搬了张椅子坐在办公桌另一边抄教案,周防尊隔着桌子坐在他对面,窝在椅子里随手拿了本书看,侧对着他,一只手搭在桌面上。

这个时间,有课的老师在教室,没课的老师早早下班回了家,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谁都一语不发。

需要抄写的部分并不多。他停笔抬起头的时候,发现对面的人不知什么时候靠在椅背上睡着了,头歪向他这边,眉头微皱着。

这个人平日里看起来凶巴巴的,合上眼睛歪在椅子上的睡相却像个孩子。

他想,其实周防尊是个温柔的人。例证很多,比如他从来不会对重复提问的人表现出不耐烦,比如他从不苛责任何一个学生,比如刚才的提前放学;又比如现在,知道他不愿意麻烦别人就以帮忙作为借口把他从冷冰冰的教室提进有暖气的办公室,把自己绊在办公室里看一本不感兴趣的书看到打瞌睡。

宗像礼司把教案合上。封面上写着周防尊的名字,字迹的凹陷很深,能看出他下笔的力道很重。他摸上那一小块纸面,想到大半值日生最讨厌的工作都是擦周防写过的黑板,忽而想笑。

 

再开学的时候班里的气氛就凝重了许多,从班主任把高考倒计时的立牌放在讲台上的那一天开始。班里人人仿佛都忽然有了身为下一届考生的自觉,课前不再嘻嘻哈哈,课下也少有人打闹。

可惜模拟考依然有人考得不理想。周防尊从来不在班上批评谁,一般都是课后点几个人的名字叫到办公室一对一谈话。据说谈话很简短,但每一个从办公室里出来的学生都攥着卷子心有戚戚焉。久而久之他的课后点名就有了“噩梦五分钟名单”的戏称。

宗像礼司从没上过这份名单,被点到时新奇多过意外。

他是最后一个轮到的,周防尊对先前的学生只简要地分析原因、给出几点补足提高方面的建议,对宗像礼司却显得毫不留情:“第三道填空,低级错误;大题第五题,思路混乱,绕了个大弯;最后一题,涂改多得不像宗像礼司的卷面。”

最后他下结论:“你状态不对。”

听起来多么严重,其实整张卷子只扣了一道填空题的分。宗像礼司心知这不是错误多少的问题,但竟有一点少年人的叛逆在这时忽然冒出个尖:“第一条我承认,对其他的,恕我直言,您未免吹毛求疵了。”

周防尊皱起眉头,不大赞同地看着他:“你知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他没有见好就收,说出的话好似指控:“我认为您单单对我过于严苛。”

周防尊大概被刺出了火气:“你今天怎么回事?你和别人能一样?”

宗像礼司沉默着与他僵持。面前这个人,三言两语就让他变得不像自己,一个眼神就能控制他的心跳。

真不甘心。

旁边的三轮一言笑眯眯地踱过来缓和气氛,递给他们两颗糖:“年轻人火气不要太重啦,吃糖吃糖。”

最终还是不欢而散。那之后他们莫名其妙地打起了冷战。他上课时不再与周防尊有眼神交汇,全神贯注地盯着黑板,目不斜视。周防尊也不再点他回答问题,不与他有任何主动的交流。说来也巧,明明学校并不大,从那之后他们却连偶遇都没有过。

多年后他回想起来仍觉得不可思议,他们一个十七岁一个二十五岁,一个模范学生和一个老师,居然还会和小孩一样互相赌气疏远,甚至将这样的局面保持到了最后一堂课结束。

好在他们之间并不以此结尾。

 

毕业典礼那天阳光很好,樱花开得灿烂,毕业生们三五成群,在樱花树下合影留念。宗像礼司和周防尊被一群女同学簇拥在中间拍了几张合影,又目送她们浩浩荡荡地去寻下一个合影的对象。

周防尊看着叽叽喳喳的学生们,几个月来第一次主动同他闲谈,说原先只是打算暂时代个班,没想到带到了毕业。

宗像礼司便也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接过话头:“之前总有您要离开的传闻,很多同学都对此感到不安呢。”

周防尊笑了笑:“在收到你们班的礼物之前,我一直以为你们不怎么待见我。”

宗像礼司摇头:“大家都很喜爱您。”

周防尊问他:“那你呢?”

他似乎只是顺着话题随口一问,并不执着于答案。不远处有几个男生在喊他,他就朝那边走过去。宗像礼司伸出手,想拂下他肩头的樱花瓣,可下一瞬便起了风,花瓣轻飘飘的飞落了。

周防尊一无所觉,朝前走着。他走在三月的阳光里,两手揣进口袋,一副闲散姿态,红发像一团火焰,在粉白的花枝间亮得扎眼。他不知道背后有一只伸出又收回的手,也不知道有人正以怎样的目光看他离开。

宗像礼司站在原地不动。

恐怕他一生都要记得这个背影。

 

离春假开始还剩三天的时候周防尊收到了草薙出云的邮件,说那边都已经正常运转半年多了,问他什么时候回去干活。

离职手续已经办好。他回:“后天见。”

周防尊的东西不多,稍稍一收拾就能打包走人,办公室中需要带走的纸盒子里最大的那个来自他的学生们,那是他收到的毕业答谢礼物。

时间还早,不急着走,他打开盒子慢慢翻检里面的东西:神似他的狮子布偶、小巧的夜光镇纸、零零碎碎的小玩意……最多的还是贺卡和信,它们散乱地铺在盒子最底下,他都一一翻看过,即便不署名,他也能通过字迹辨识出它们的主人。那些人中没有宗像礼司,因此他猜测哪件礼物来自宗像礼司猜了很久。最后却觉得那些剩下的东西都不是他的风格。

他也没去问,特意问这样的问题未免太奇怪,而那个人也大概不会老实回答,只会揶揄地反问他:“您猜?”

他百无聊赖地拿起盒盖准备盖上,手上却无意识地把盖子翻了个面。

然后他得到了他要的答案。

一张封面印着星星图案的卡片嵌在盒盖的背面。他取下来打开,里面没有感谢和祝福,只写了一行方程。

 

ρ=a(1-sinθ)

 

他记得那场考试。

八月的阳光酷烈,宗像礼司坐在窗边写着题,蝉鸣吵得人心烦,他却神情专注。教室里的电风扇开到了最大,四处乱撞的强风将他的草稿纸削落了一片。他恰好巡到他座位前,顺手替他捡起那张纸,塞到笔袋下压好。宗像礼司这时叫住他,向他询问最后一道大题里没印清楚的方程式,然后看着他在刚刚捡起的纸上写完一行“ρ=a(1-sinθ)”,抬起头向他道了声谢,那双紫眼睛笑得微弯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他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继续向前走,在电风扇的噪声中走了神,险些一脚踢翻墙角的垃圾桶。

宗像礼司。

宗像礼司。

那一刻就如此刻,他只在默念他的名字。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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ρ=a(1-sinθ):笛卡尔心形线,在坐标系上画出来是一颗心的形状。

写跑偏了我去面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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